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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锐、胆魄、宽容和历史感

——作为批评家和编辑家的何溶

栗宪庭

    权力在中国举足轻重,而编辑有某种权力。所以,在这种社会背景中的艺术界,一本权威刊物几乎能导引一场艺术运动,从这种意义上说,编辑的素质至关重要。我不认为这是英雄史观,因为我说的编辑的首要素质就是敏锐,善于及时地发现和推动潜藏在艺术界的、具有历史意义的现象,而且这还需要胆魄、宽容的胸怀,更需要一种历史感。这种编辑,对于参加创立美术界权威刊物《美术》杂志并于1976年后主持这本刊物的何溶来说,当之无愧。所以,不论从何种角度谈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美术史,都无法回避何溶。

 何溶,1921年生于吉林,自幼喜欢画画,高小毕业后离开沦陷的东北,到北平、上海求学,1945年中辍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学业,参加革命。北平解放后,为中央美术学院首届学员,毕业后留校任教。作为批评家和编辑家,何溶经历的第一阶段是,1954年参与《美术》创刊,任美术组组长;1956年到文革始,任编辑部副主任。第二阶段,打倒四人帮1983年,任副主编,主持《美术》的编辑工作。把经历简化,是想从何溶最主要的编辑和批评活动中寻出一个思想的大略,因为如此短文,无法评述他近30年的编辑生涯。

 反题材决定论与《美术》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何溶写的《牡丹好,丁香也好》是文革前美术界相当重要的思想风波。他在《再论牡丹好,丁香也好》中曾回忆了他写这个系列文章时的社会背景:50年代初社会主义改造,1957年反右扩大化,1958年大跃进,1959年反右倾,接着是三年困难文革前的文艺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上展开的,那些年,我们的美术创作也被捆绑在从属于政治政治服务的口号上,随着穷过渡大跃进反右倾政治波涛而上下起伏。那时连山水画、花鸟画也因为不能反映大跃进而面临被取消的危险。

 但是,正是在这种形势下,何溶写了《山水花鸟与百花齐放》、《牡丹好,丁香也好》、《比大自然更美》,提出对山水花鸟画的存在持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这是与双百方针不相符的。在文中他极力反对题材决定论,力倡牡丹好,丁香也好。尽管当时他不可能彻底批评政治工具论,但他对美的看法要有阶级观点,但不能把美仅仅理解为阶级斗争,以及艺术是通过造型的审美形式去与它的观众对话或交流感情的观点是深刻的,它提醒人们去关注艺术自身的规律和价值。这在文艺从属政治具有绝对权威的年代里,无疑是十分光辉的思想,当然也是大逆不道的;因此,何溶遭到了公开批判。

 但后来,《美术》在60年代前期出现了空前的活跃,不能不说何溶对题材宽容的观点在起着筚路蓝缕的作用。

 时过境迁,现在大概不会有人认为,题材具有决定作品艺术价值的作用了。但回头看这段历史,题材决定论之所以在文革中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无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7年乃至更早的文艺思想所酿就的苦果。所以,打倒四人帮后,艺术界几乎不约而同地首先把矛头对准了题材决定论。从现在的角度看,题材决定论所反映出的理论问题似乎是异常浅层的,但它却统治了我们那么多年,恰恰证明这个理论正是文艺从属政治观中最具代表性的观念。从这个角度看,何溶在题材决定论最盛行的年代提出题材无主次论,其先见之明的深刻程度和胆魄,令人钦佩。这也是所谓的历史感,即能在一种混沌不清的现象中把握住具有历史意义的现象。

 “伟大的转折与《美术》的第二个黄金时代

 回顾何溶主持《美术》的1976--1983年的美术现状,可以说,没有一件给美术发展带来深刻影响的事件不是《美术》首先反映、研究和推波助澜的。载有连环画《枫》的连环画报被不公正地禁止发行时,何溶敢于在刊物上组织文章,为《枫》树碑立传,并以《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为题,赞扬《枫》坚持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另如上海12人画展、学习张志新烈士展览、北京新春画展、同代人画展、星星美展、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0周年美展等,何溶几乎对新时期的每一个变化都充满了激情。他敏感到一个伟大的转折已经到来,他于19799月发表了《美术创作的伟大转折》,热情地写道:许多作品都使我觉得是新的,是30年来不曾见过的,它们使我感到,列宁的绝对必须保证有个人创造和个人爱好的原则在实现,并且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入,正在开出花朵。这是艺术民主的花朵,艺术创作规律开始被人们重视而开出的花朵,是美术创作的伟大转折的开端!”而且从他力主重点报道的一些作品、展览和他写的一系列批评文章看,他较早地意识到,标志伟大转折开端的是对于真正现实主义的复归——伤痕美术的到来,所以,他大声疾呼艺术必须干预生活,不干预生活是没有出息的。这是因为,我们作为社会主义的艺术家,对生活应有明确的爱憎。他不辞辛劳,四处调查研究。当他发现四川美院一批伤痕美术作品时,不顾当时社会和某些领导的反对,毅然在刊物上重点介绍。

 后来,伤痕美术生活流美术在全国风起云涌,《美术》无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管现在美术界如何贬低四川美院为代表的伤痕美术,作为一场思想解放运动,它率先反叛30多年来粉饰生活的假现实主义,关注人的命运,其思想的意义是伟大的。

 如果说《美术》第一个黄金时代还不能完全归功于何溶的话,1979年后的黄金时代,应该说就是何溶的时代。他既看到了现实主义精神再次受到重视,又认为不应把任何一种方法人为地定于一尊,应当鼓励多种探索。因此,这几年刊物上关于艺术观念的一系列重大争论的变革,几乎都是何溶亲自组织或首肯的。诸如内容与形式、自我表现、现实主义问题、人体美术、艺术的功能、中国画问题、抽象问题,囊括了所有敏感的、人们关注的问题。在讨论中,他始终能宽怀大度地容纳各种不同意见,才使《美术》成为那个时期的真正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园地,那人们对《美术》不管是骂也好,赞成也好,说明它引起了美术界乃至整个文艺界更广泛的关注,发行量也创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的最高纪录。

 我简单叙述了何溶文革前后的主要思想,可以看到一条基本的线索,即:首先坚持艺术必须在真正多元化的土壤上才能发展,在这个基础上,作为社会主义的美术必须坚持革命现实主义的精神。因为每一个时代艺术的任务,都无法从它所面临的社会背景中超脱出来,我们今天的起点,当然已不是天安门前升起五星红旗的起点了,经过20余年的曲折,特别是十年浩劫,我们的民族在精神上、肉体上却依然背负着太多太重的包袱,需要面对堆积成山的困难。我们的艺术家,作为中华民族的子孙,他们的命运是和人民群众的命运血肉相连在一起的。我们并不把艺术当作玩具,而是把复兴民族艺术视为天职,要创作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艺术,就不能把负重前进的人民摒弃于自己视野之外(1981年《再论牡丹好,丁香也好)

    这种严肃而沉重的历史责任感,正是何溶思想中最可贵的光彩,也使他能够敏锐地关注和发现广大艺术家最关心的问题。而这种问题正是构成一个时代的精神现状的因子,抓住它,等于给人留下了研究这个时代的可贵的历史资料。所以我以为一个刊物的价值,不在它是否执行了某种指令,或者是否成为这个时代的一面镜子,而在于它是一个思想的加工和发源地,真正能标志一个时代,起到推动艺术发展的历史作用。当我们回头看历史时,没有比思想的潮流给艺术的发展带来更大的推动力了。正是从这个角度说,何溶对美术界的影响,比一打平庸的领导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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